丫鬟手中木盆里装着的衣裳血迹斑驳,他脑中嗡的一下,两步奔了进去。
视野里一只白得发青的手臂突兀得让人心惊,榻上之人让丫鬟扶住坐起,黑发乱糟糟挡住了垂下的脸。大姚坐她身后一边上药,听得动静,面无表情地平平视来。
……小花怎么了?
江棠镜声音有些嘶哑,上来扶起王小花的头。
大姚手中包扎,声音毫无起伏:右肩有箭伤,深了些,筋骨恐有所损伤,
他停了一停,目光变得复杂:但小花怕是……小产了。
江棠镜顿时愣在原地。
我不熟妇科,已遣人去城里请了大夫,
床边一大盆血水,搭着沾了化开血迹的白色巾子,身后门响,几个丫鬟捧了炭盆进来,摆在床边,再将满是血水的盆子搬走,凄冷的屋中方才起了点暖意。
但她失血太多,我怕她熬不过这天去。
江棠镜脑子发懵,冰凉指尖摸了摸王小花毫无温度的脸,怎么都不能相信大姚的话。这么精神强健的小花,这张本生气十足的脸,怎么会过不去今天?
……都要什么才能救她?我去找来。
大姚嘴唇动了动,困难地开口:汤药虽也少不了,但能不能醒的过来,就看小花的造化了。
江棠镜沉默片刻,一直捧着她的脸看着,摇了摇头:她不会过不去的。
大姚扫了他一眼,不作声包扎好小花的伤,从床边起来去拿汤药,只余江棠镜一人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手掌攥住她石头一样凉的手,攥到手指发麻,也僵硬地不知换一下动作。
小花。
他唤道,盼她能动一动眼睫、应他一声,怪他一番也好,但她毫无反应。江棠镜鼻尖渐渐生涩,伏下身子垂头埋在她颈际,寻找那几乎察觉不到的微弱心跳,心中仿佛有裂缝扩至整个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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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娃儿还没倒过来,华夫人,你得再使把劲,
押解队伍里年长的婶婶擦着额际的汗,低声道着,心里知道这也只是场面话了,生产的胎位不正,就是平时精力充沛的妇人都不一定能捱过这关,更不用说一路过来已经十分虚弱的华家夫人。她现下哪里还有劲使得,两条腿虚浮绵软的,腥锈的粘血沾染了一片草地,只有华文仪在她身后撑住自己娘亲,死死揪着她两只手,一声声叫她清醒。
娘,再用一点力,再抓我的手,
华家小大小姐此时似乎是少数几个中气尚存的人,除她之外便是那边一声高过一声、哭得天崩地裂的其他几个未过十岁的孩子。官差们还没怎么见过这阵势,更帮不上什么忙,能回避开去让他们自己在这儿折腾已是不错了。
婶婶别停!华文仪叫道,声音带哑:快掐我娘的腿,叫她醒过来!
婶婶嗳了一声,忙去掐了华夫人,华先生刑枷最重,在她身旁僵坐着,双手锁在木枷里,只似一截风中颤抖的枯槁朽木,伸手去碰一下华夫人也难以做到。
嘶哑的痛呼声,华夫人醒来,在华文仪连声鼓动中再试一下,最终泪流满面,向后朝女儿偏过来半张脸,连气儿都难得多进一下了:文仪……娘不行了。
爹,你快叫娘再试一下,马上就……
华夫人摇头,看向旁边泪湿满面的夫君,惨惨笑了一笑。
她外貌为人,俱是柔和如春风一般的。现下满头虚汗,身子湿冷,病态的呼吸起伏,但嘶哑的话声无力地出口,也自有种抚平躁动的宽慰之意。
我期限已至,何苦再做无谓挣扎,不如让我再好好看看夫君,看看我文仪一下罢。
……娘,不行……华文仪瞬时泪水决堤,泣不成声,握着华夫人的两只手都沾着血迹,攥得死紧,或许、或许还能再……
乖文仪,最后听娘一回罢,来,让娘好好看看。
华文仪哭泣不止,松了手把母亲抱在怀里,靠在肩上,让她能看着自己。
华夫人嘴唇尽是白的,眼神也开始呆滞了,生命肉眼可见地在一点点流失,叹息着低低出声:文仪呀……我最好的孩子。
……
华文仪看着父亲。他俯趴在地上,才能用拷在枷锁里的手去握住华夫人的手,现下只佝偻着躯干,颤抖不止。
她抬头看天,无法抑制地一抽一抽不住啜泣,每一下都身上发冷。深黑夜色万里无云,只半弯月亮,清清朗朗天幕高悬。
她低头想再亲亲母亲的头发,却发现碰了个空。
……娘?
身前变了一番景色。
这不是孩童的敦实小手,是舒展分明的,她现在的手。
错愕地看着身前面色焦灼的婶婶,爹和娘什么时候都已经不在了。四周很安静,那边临上刑场的众人只是在那边歇息,官差大哥们也在远处站着不语,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连野外该有的细细虫鸣声响都荡然无存。
婶婶抓着她打开的两腿,额际全是汗:这孩子是戴罪之身,就是来了,也是没法保住的。
后知后觉的剧痛自身下潮水似的疯涌上来,一汪湿糊糊的血把衣裙迅速沾染、向旁扩散,她惊恐至极,疯了一样尖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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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总在加班,更新慢,真是对不起留言的小天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