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肥麻雀在长任医院蹲守的地方是厕所门口。
两只鸟一开始还在念叨厕所周围太臭云云,直到天性八卦的它们听到厕所里面传来了聊天声音,终于来了劲儿不抱怨了。
听说了吗?又有人要从11号室到13号室轮着来了,听说是翻墙准备逃跑被抓了。
上次陈秋贤都被弄死了,怎么还要这么搞啊,这两套下来谁吃得消。
他们说的内容很可怕,但是语调却并未流露出太多震惊或者多余的情绪。
就好像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习以为常的常态,用不着太过惊讶一般。
在整个长任医院,自由的闲聊是极少见的事情。
这儿的人都活在重压和监控之下,一言一行都需要谨慎对待,否则随时都会被带去13号室或者11号室。
长任医院的13号室便是电疗室,电一次250,一个人每天可以被电无数次——只要在身体吃得消的范围内就行。
11号室是关禁闭的小黑屋,说是小黑屋,其实24小时都有强光照射无法休息。进去的人不会得到水或者食物,需要不停歇地背长任医院的规章制度,背错一处就会增加十分钟的禁闭时间。
这两间病房出来的人,不死都要脱层皮。
而陈秋贤在被关了48小时的11号禁闭室后,又被送去了13号电疗室。
没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多深的痛苦,但是长任医院所有人都记得在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声过后,归于沉寂的医院又响起了更大声的狗叫。
那条狗看到了陈秋贤被医院的人抬出去的尸体,不断怒吠。
也有许多人看见了他的尸体,不敢出声。
他可怜又可恨的父母还在等着他回家,又或许他喜欢的那个男孩子还在等着为他补课。
他才十七岁。
*
窗外的雨滴疯狂砸向玻璃窗,溅得支离破碎,千万雨滴汇聚到一起,那声响震得柳萤鼓膜生疼。
她跪坐在毛绒绒的地毯上目光呆滞,那两只肥麻雀停在她的肩头也懂事的没有叽叽喳喳闹腾。
柳萤缓缓支起身子摸向床边的手机,拨出了电话。
几秒的等待后,电话接通了。
低沉的男声好似在耳畔响起:柳萤同学,什么事?
傅先生——
柳萤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喑哑低沉,几乎不能发出正常的音调了。
她努力呼气吸气,终于能够说话了:傅先生,先前跟你说过的,再次被送回长任医院的陈秋贤,疑似死亡。
这句话几乎耗尽了柳萤全身的力气,最后的那个词从唇齿间泄露出来的时候险些让她无法控制落下眼泪。
在长任医院没有办法拥有真正的朋友,这里的所有人都被扭曲的环境逼得多疑又不安,所有人都害怕自己说出去的一句话会被身边人举报去换个包子鸡蛋。
在这里,朋友就是这么廉价的东西,远不如一块肉来得珍贵。
她跟陈秋贤其实算不上朋友,两人之间更没有任何暧昧或者情愫,只不过都是一群可怜人中的尚存善良的正常人罢了。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甚至被送到医院都没有恨自己父母。
那大男生只摇着头苦笑说他们是因为文化低所以信了长任医院的鬼话,还说自己出去了想帮爸妈报个老年大学提高文化。
这样的人,竟被活生生地折磨死了。
想到此处,柳萤的眼泪几乎无法控制。
她发抖的双手紧紧抓着被子,声音哽咽:傅先生,他们不是第一次把人害死了,对外宣称都是说学生逃跑翻窗摔死了或者是自杀了,他们把死掉的人从楼顶丢下去伪装是跳楼自杀……我见过,我见过!
柳萤当年性格跳脱,绝对不是愿意向长任医院低头的人。之所以变得那么乖巧沉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见证了那件事。
她不知道那个被推下去的女孩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事情后续是怎么样。
长任医院把一切都封锁得严严实实,不给人窥视的机会。
柳萤在电话那端哭得极痛苦压抑,傅洲寒自然也听出来了,她亲身经历的那些事想来远比他们这些外人想象中的可怕。
他沉默着等待柳萤恢复冷静,缓缓开口:柳萤,他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陈秋贤的父母当然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们还在等着儿子回家吃牛肉面呢。
柳萤念及此处心里堵得难受:他们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洲寒的问话换来了柳萤长久的沉默,她没有办法告诉对方自己是从麻雀口中得知的,这说来太离奇,也涉及她最大的秘密,绝对不能开口。
好,你不说那我也不追问。现在我们的目的是先确认你说的陈秋贤已经死亡这件事是否属实,如果确认属实,我们需要寻找导致他死亡的原因以及证据。
傅洲寒条理清晰地分析着现状,柳萤却并没有太大心思听他说这些,因为她知道长任医院的管理有多严格,要想在那儿去找证据,无异于纸上谈兵。
傅洲寒那边也是噼里啪啦的雨声,想来现在他还在海州市,只是这人居所不定,就连傅涟都不知道自己小叔住在哪儿。
你先不用慌,你有特殊的手段从长任医院获取消息这是好事,我不会再逼问你这方面的问题。另外我也联系上了我几个朋友,我们商量过了,准备伪装后进入医院。
傅洲寒摸索着找到打火机,点了支烟吞云吐雾,面容在烟雾中朦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