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回忆被唤起后,孟素戔继续不淡不咸道:那个时候你宁愿眼睁睁地看着它死,也不愿意放下手段恳求别人放过它,而你现在依旧如此自私,她的一身伤势终究是由你而起,但你却完全没有顾及她在存在,你难道真的不担心她最终就跟那只小黄骊一样的结果?
嫉妒面目一滞,浑身气息不稳地起伏着,眼珠混乱地转动着,咧开嘴:不,她、她跟小黄骊不一样,她很强,不会轻易死掉的,她……
她在你心目的地位亦不过如此罢了……这一次我不会杀你,你可以认为是看在父皇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份上,但现在的你根本没有资格拥有她,因为你甚至不明白她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说完,他指挥着一批阵人形成人墙,挡在嫉的面前,而他则抱着玄婴一转身,两名紫衣卫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便站在他身旁收弩,十名黑衣人咻地遁回他身后,一行人的身影便在山间的鬼魅于浓雾中转眼消失了。
一时之间根本无法突破人墙的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手中的亡之巨镰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呼吸像破损的风箱,扑哧扑哧扑哧地蹲在地上,双臂抱着垂下的脑袋,整个姿势就像母胎腹中那样,他沙哑而唳血的喃喃道:不、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不会再有了……夺、夺回来……迟早有一天……
——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当虞子婴脑袋像灌了浆糊一样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她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石窟石床之上。
灰白色的石床一看就是被某种利器削成了一块长方形,上面铺着一层蓝染紫荆边的刺绣铺垫,垫子内平整裹了一层柔软的棉絮,躺在上面不会令人感觉得石床的冰冷硬度咯人。
而石窟房内除了这唯一一件算得上是颜色鲜艳透着暖意的用品之外,剩下的全部都是冷冰冰的石具——石凳,石桌,石床,石相,石门……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躺在床上面昏睡了多久,但虞子婴醒来之后,特意内视了一下自身情况,发现除了四肢依旧健全,身上那被箭气擦伤的口子应该是被人敷了伤药,上面有一层薄薄透明的绿色膏体,因为时间的缘故,还有些返沙。
她原本那件破破烂烂,蹭了一层灰染血的衣服亦被换成了一件月牙白的直身宽袖衣袍,她感觉衣内一片凉飕飕地,遂将衣襟勾起来朝内一看,私底下……一览无遗,甚至连条亵裤都没给她留下。
——或许是因为擦药面积甚大、妨碍伤口愈合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根本没有女子的内衫可换。
在请神坛底下被千年石钟乳洗髓了三年,她的时间基本停止,依旧是十三岁的身躯,但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却重新恢复了成长,身高也骤然拔高了不少,之前十三岁的时候,她估猜身高大抵有153左右,此时却有158上下。
然而这一件素白衣袍却如布袋一样依旧十分宽大地松垮挂在她娇小的身上,有一种小孩子穿大人衣服的滑稽跟可爱,她扯过这件没过她指尖的衣袖,偏头一看,看款式与做工布料,这像是一件有钱的男人穿的。
她又将袖子蹭于鼻尖嗅了嗅,没有异味,反而有一种清洗得十分干净,带着淡淡阳光的暖意皂香。
她跳下床,再次确信发现身体基本上已经无恙,因为床畔没有放置替换的鞋子,她只好光着两只嫩胖小脚丫在房内四处查看。
房内摆设既枯燥又单调,一眼扫过去基本上每一个角落都看得仔仔细细,唯一有些看头的反而是那三面石窟墙面。
上面有着一种工艺十分简陋方式雕刻的连环画,就像在讲述一个神话故事一样。
第一幅图,讲的是一条似龙遍体鳞片长着两双翅膀的蛇,降临在天空中,它俯视着地面,目光威严而仁慈。
第二幅图,则是讲一片荒脊的土地开始长出一些弯滕草木,天上有雨,有太阳,有风……
第三幅则开始出现人类了,讲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延续着,建设着……
第四幅,则是人类世界发生的天灾,病痛,与权利食物争夺……
虞子婴就这样一幅幅地看了过去,这些壁画就像是小儿启发读物一样,虽然看似简单,但其中的意义却是恒远深长的,这就像在告诉孩子们,人类是怎么来的,这片土地又是怎么样来的,他们的崇拜,他们的信仰……
虞子婴看完后,沉吟了片刻,便推开石门出去了,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很黑暗,唯有前方的尽头有光亮照进来。
她赤着脚,安静地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当她几乎要融进光亮之中时,忽地一阵大风刮来,她披散蜿蜒如蛇般垂落于地青丝摇曳而起,她微微偏过脸,空气稀薄而寒冷,她只觉胸腔传来一阵令人要窒息的感觉。
许久,虞子婴适应了这种感觉,才抬起了脸,只看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
她这才看清,她身处在一处断壁处,她脚踏的地方呈一个三角石台基,四周环了一圈石栏杆,再踏前几步,就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
看着那轮升起的太阳,它趋散了四周的寒意与白雾,光照云海,五彩纷披,灿若锦绣,虞子婴伸出一只手掌抵于额前,虚掩那几乎能够夺目的光彩,那透泄的光线,令她的手白皙得几乎透明,她微仰起脸颊,整个人就这样静谧沐浴在阳光之下。
这里就是摇光,原来在多隆克多大峡谷的半空中啊……难怪没有人能够察觉得到。虞子婴轻喃一句。
腾蛇族的人都是奇葩,七宗之一的天枢被深埋在地底,而摇光则被藏在多隆克多大峡谷的半空之中,至于剩下的腾蛇七宗,可想而知绝非寻常地点,这世上又有谁能够轻易找寻得到呢?
不一定,只要你有心,就算是在天上,依旧会有人筑梯攀摘得到。从她身后传来一道不加修饰的慈润的声音。
虞子婴没有被惊动,她似早就知道身后有人靠近,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动作,甚至她连身后是何人都不好奇,因为在阵中那十名与嫉对抗的身影出现的时候,玄婴就大概能猜得出孟素戔是谁了。
果然,嫉还是失败了啊……她神色恍惚了一下。
无相国师啊……你这次出场的方式还真令人意外……那么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孟素戔还是无相?
无相澄清的嗓音如涓涓细流,带着令人舒服的沁人心扉道:都是,亦或都不是,众生亦我相,我亦众生相。
……虞子婴怔立半晌,才转过身来,乌黑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突然道:当神棍太委屈你了,你有没有兴趣将头发剃光出家为僧呢?以你的质资,得道成佛应该不是难事。
无相闻言先是一怔,看着她那不似开玩笑的表情之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是,最后他只得无奈地笑了一声,不得不解释道:其实东皇国真正的孟素戔早在十三岁时便死了,之后的孟素戔则是由我受师尊的命令顶替的身份……
这真是哪儿都有他师尊的事。
虞子婴撇撇嘴,看着那张跟孟素戔相似,却又更风华绝俗、充满佛性明秀的面容,若说孟素戔一身揽月天下的飘渺气质像仙,那么无相一身苍茫浩瀚则是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的佛。
你的身份还真是多,你这次难道是特地赶分配过来帮我的?从得知他身份的那一刻起,虞子婴则思前想后一番,最终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想起他之前的种种,他对她那种奇怪而纵容态度,眼下身份揭露便有了解释。
我在得知你竟然选择嫉妒的时候,便想到你可能会需要帮助。他看着她此刻就这样毫无妨备地站在他面前,想起之前不能表露身份之时那痒入骨髓的忍耐,再也刻制不住满腔的柔软与渴望,伸臂将这个小人儿拥入了怀中。
嫉的惧是孟素戔,若他不来这一趟,便破不了他心中的惧之煞。
怎么要选择这种感情呢?当真正地将她拥入怀中之时,无相感觉在离开她之后那无法填补的空落,终于盈满了圆。
被抱个满怀的虞子婴扭了扭脖子,像小松鼠般,将小脑袋从他胸膛前蹿了出来:什么意思?
你想他们领悟的感情可以是亲情、友情或爱情,可三样你却偏生要选择爱情这一项呢?孟素戔不懂萌一词,但是他依旧被此刻虞子婴的憨娇之态,惹得心似春水撩拨涟漪,软得几乎想俯下头来亲亲她毛茸茸的发旋儿。
我跟他们无亲无故,亲情不可选,而友情也非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得起来的,唯有爱情,它可以媲美亲情,亦可贴近友情,一开始拿捏爱情的话,如果失败,再转换成别的后路也是比较容易的。
这就是她之前的想法。
子婴,爱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情,这两次你能成功令他们动心,只能算是一种幸运,那也是因为傲慢跟嫉妒两人因为环境或性格的缘故,对情爱一事无一丝接触,若是换作别人,你既心中无爱,眼中无情,又如何能够瞒得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