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下太多的情绪涌袭上面部,他自问又不是表情帝,于是干脆直接负气地吐出一个字,自暴自弃:滚!
接着,他倏地扯下了紫色幕帷,踢开提花真丝鹭碧波纹被缛,掩头一倒——睡觉。
对于他这种像是跟同桌闹别扭,幼稚玩着不跟你说话,跟你划清楚河界限,不准过界的罚罚*,玄婴很无语。
……
她的问题还根本没有引到正途上,便夭折了,玄婴反省,究竟是刚才哪一句话出错了,为什么她有一种事情被她搞砸的感觉呢?
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好像从她那一句好意的规劝开始吧,她只认她说得很诚恳,为什么他会发火?
虽然她是常识人情世故白痴,不懂得有时候太过诚实也是一种罪过,但她也看明白了,现在这种闷火药的情况,根本不适合再继续跟他讨论正事。
于是她替他熄灭了几盏灯烛,便起身回自己房间里了。
随着那道纤渺如黑白默片的身影曳撒离去,似将室内的那波光温馨的绚丽光彩也一并带走了,只剩灰与白的两种黯淡遗留。
嫉妒听着脚步越来越远,气恼地一把扯下被面,目光似粘液一般湿稠地随着她于栏廊的阴影移动。
啧,臭女人,本殿迟早有一天会变得比你更加厉害……你就给本殿等着看吧!
——
东方微白的天空,将厚厚的天幕撑开一道口子,透射出一缕缕的亮光,霞光尽染那轻舒漫卷的云朵,一日之晴,明媚而舒适。
或许是昨日嫉妒跟牧骊歌两人在那一番密谋中达成了什么默契的协议,一大早宫人侍候着他们用过早膳,牧骊歌便派来安德才前请人,说是已经准备好一切行程,请他们前往隆德门一道出发了。
因为昨日嫉妒跟她通过气,玄婴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乐见其成。
这一趟,既能满足她攻略嫉妒的天时地利,而舞乐被囚禁在瑛皇国皇宫那布满戒防的地下牢中,她根本无从下手,如今他会跟着他们一道出发,这机会不就是现成送的了。
隆德门前,牧骊歌带着一队约五十人的精兵,布置了三辆厚帷高头,隐蔽性极强又防御性较高的马车,换了一身较微简装的冰绸锦绣凤尾的暗纹蓝衫,一件雍容蕴贵的深蓝披袍,身挺如玉树,雅俊温和地站在出宫入口等候。
等到安德才带着滦桥抬来的嫉妒与玄婴,却不想,就在他们准备离开之前,一则瑛皇国帝皇病危的消息,却拖住了牧骊歌的脚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啊~等等,太子殿下~陛下、陛下病危了,请您,您赶紧回宫吧!远处,带着几名小太监跟两名带刀侍卫的老太监,他巍巍颤颤地小跑着赶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招手大声呼喊着。
正刚才跨上马车的牧骊歌闻言怔愣一瞬,便蓦地转过身上,那张长年带着温和微笑的面容绷裂成碎片,只剩一片冷凝与那与身惧来的压迫威严:怎么可能?父皇龙体一直由太医尽心精养着,怎么会突然……
说是……诶,这奴婢也不清楚,但是……还是请您跟奴婢回一趟吧,眼看、眼看……老太监说着,便嘤嘤地扯袖开始故乱沫泪。
牧骊歌整个身子挺得笔直,或许说是僵直更准备一些,他突地一把掀开马车覆下的车帘,墨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玄婴的眼睛,那是从未有过的锐利与不容置喙。
我父皇会没事的,对吗?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就像大病了一场,一点也不似平常那如潺潺溪水般清澈悦耳。
玄婴像一尊冷漠玉铸的雕塑,那黑漆漆的眼神,令人能够窥视得到,她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即使被牧骊歌如此紧迫地盯着,她依旧不动如钟,此时她明白以她失魂症患者的身份,最好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带过此事,然而她盯着那双布满复杂震惊,压抑着一切情绪,却分明似急欲得到安抚的紧张眼神,她却道:这一次不会有事的……
牧骊歌听到她这一句保证,眼神微缓,略松一口气,但再感悟着她话中这一次的言下之意,却又似一块大石沉澱澱地积压在心头。
他耳中仿佛又听到那凛冽风声之中,那一道如雪花飘落,干净如神喻般冷清声音,不断萦绕于耳畔不散。
【断尾求生,记得三月后面临的商运是关键,一国经济乃国之立身根本,之后剩下的运途则看你的决策方针了……顺便提前恭喜你了,即将登基的新皇陛下……】
恭喜你了,即将登基的新皇陛下……
呵,他似自嘲又似苦笑地勾了勾唇,看来……她早预料到了。
嫉,这一趟我就不能陪你去了,你自己一路保重。他掉转过视线,看向内底最深处,那色调阴郁浓稠覆盖的一处。
那因为车帘全部掩下光照盈不满的一角,嫉披着一件鸦青色黑袍,越发衬得那张带病态苍白的稚子脸削瘦阴森,他略带讥冷地睨了他一眼:啧,别自持甚高了,难道你以为……本殿离了你,便活不成了,呵~
说完,便似懒得再看他一眼,冷冷转开视线。
而牧骊歌见此摇头无奈一笑,他看向玄婴,稍微恢复几丝往常神色的柔墨眸子多了几分意味深长:那个叫籽月的女人我依旧关押在牢中,你替我警告俗媚妖医一声,如果此趟他妄想逃跑,那么他想再见那个女人,也只能等下一世了。
他自然看得出来,那个俗媚妖医对那个叫籽月的女人有感情,必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无辜死掉。
玄婴了然,他要警告俗媚妖医,又何需转借她之口,这句话与其说是警告舞乐,还不如说是警告她的。
想必他一直都是在怀疑她失魂症的真与假,却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亦或者是他担心有一日,她在无意之中恢复了记忆,会做出一些对他或者对嫉妒不利的事情,便事先替她打上一支预防针。
其实牧骊歌此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将如同一颗定时炸弹般的玄婴一并留在瑛皇国,以测无一的情况,可他了解嫉妒,从孟素戔那些抓拿刺客并前去探望的事件当中,他大抵从两人之中看出一些猫腻来,是以碍于嫉妒的关系,他无法果然做出这个决定。
这话跟我说有什么意思?玄婴即使懂,也准备装成懵懂。
只要这层窗户纸没有彻底捅破,她就不可能自已认罪伏首,
总之,等你们办完事后,请‘务必’回瑛皇国一趟,这其间我会关注着你们一路行程的,望玄婴能费心照顾好嫉……他柔光似渡上一层粼粼的霞光,飞速地瞥了一眼玄婴,在转身离去之际,脚步顿了顿,顺带低语补充了一句:还有你自己。
玄婴看着他那被晨雾吹动飞扬的长袍,如鹤鹞般轻风舞动,那清瘦高雅的身影,如手绘描摹般生动而飘逸,渐渐消失,渐渐远去……
虽然牧骊歌没去成,但依旧留下了那一支五十人的精兵护卫随行,还有那三大辆马车轱辘轱辘地转动启程。
其余两辆马车内装着什么,玄婴没有特意去查看,但推测舞乐肯定是在其中一辆上,至于还剩一辆马车装着什么,玄婴却不得而知。
一上马车,玄婴顾及嫉妒的伤势,便诱哄着他喝下一碗宁神安眠的药济,接解深了,她发现嫉妒真的跟牧骊歌之前所形容的一样,当他真的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后,便是掏心窝子的好。
虽然依旧嘴臭傲骄姿态高,但无论她做什么或者说什么,他都不疑有它。
他这种性子让她……微微有些头疼。
玄婴静沉如石地凝视着他沉睡如希腊神话当中望着水仙花死去的美少年,车身晃动光影交错下,少年好似一尊极品白玉雕像,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晕着一层柔和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