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晔与宇文煊两兄弟此刻脸色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们一左一右地相继撇开眼睛,无法将那怒不可遏的视线浇注在虞子婴身上,否则那将会看到那被剥得衣衫不整的小妹,即使是亲兄妹袒露亦需忌讳一二,况且宇文樱只不过是他们三年前认下的一个异性义妹而已。
宇文樱原本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作吴樱,当初他们一行人逃难刚到西湘地界,人生地不熟不但遭到了许多异域本地人的排挤,最后还牵扯进了一件麻烦的事件当中,所幸一番因缘际会,得到吴樱的师傅义薄云天相助全家才得以脱身,却不想因他们的祸事,却连累了吴樱的师傅,导致他最终命丧了黄泉。
吴樱是其师傅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与亲人,他们自然是要报恩的,宇文夫妇怜其自小便失去了父母,身世着实可怜,如今唯一一个相依为靠的师傅又离她而去,便心生愧疚侧隐,再加上她的名字其中有一个字恰合与他们那失踪后,一直生死未卜的小女儿宇文子婴相似,便作主认下了她当女儿,改姓成宇文,从此便唤宇文樱。
宇文樱三年前仅十二岁,与走失的宇文子婴年龄相近,或许是出于移情作用,也或许是出于自责,宇文两兄弟对她多偏爱了几分,多纵容了几分,多心疼了几分,再加上她模样本就清纯如清鲜雏菊般一样惹人怜爱,性子好既体贴且温驯,他们自然而然便真心将她当作亲身妹子一样照顾了。
所以,即使现在知道事有蹊跷,即使怀疑宇文樱可能并没有受到伤害,可事情闹大了,为了令她如愿,他们也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撑着头皮坚持下去。
虽然事情会发展到如此程度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但如今谁对谁错他们也无暇顾及争辩了,眼下必须赶紧想办法阻止虞子婴。
若真让那个看起来神秘难惹的少女将他们的小妹这样扔出去,那她以后还能见人吗?
呜呜——大哥,二哥,救我,呜呜——小白花虽有些小心计,可到底是被娇宠养大的小花,哪里曾想会遇到过这么直接暴力,甚至称得上是丧心狂狂的威吓,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双臂拢胸,惊声大叫。
宇文樱的哭声简直如病痛时的呻吟,撕心裂肺,惊惧交加,她虽跟着师傅学过几年基本功夫,但她从来都没放心思在那上面,自然学得连三脚猫都称不上,眼下一时羞急窘迫,根本都忘记了该怎么自救了。
宇文煊听着宇文樱嘤嘤害怕、焦急的尖叫,心中亦是一阵火急火燎的,他一把抓住身旁想不管不顾上前抢人的宇文晔,神色略微挣扎了一会儿,终是无法为了这种女儿家的情爱之事违背心中的准则良知。
好!他深吸一口气,一双浓眉大目布满严肃正色:这件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
宇文晔闻言惊愕地扭过头,瞠大眼睛看着自家的兄长。
对于宇文煊的承诺,虞子婴倒是比较相信的,自小宇文煊的为人就较为正直,曲直是非明确,倒不像宇文晔一般总爱耍滑头,说话时常会打个折扣。
既然他发言了,于是她亦不多说,曲臂一推,直接将哭哭啼啼的人扔回去还给他们,本以为接下来终于能够相安无事了,却不想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赵鹿侯却动了。
日光昳丽,但四周的温度却猝然骤降,那覆掩于窗、门、梁柱间的布帷被一阵急风刮起,顿时阴影与光亮旖旎交叠,错过,客栈的大堂一阵一阵刺目光线,从忽乍忽盖的缝隙间射入。
虞子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她忍不住指尖微动,蹙眉半瞬,嘴角抿直,却是眼睁睁地看着赵鹿侯出手。
——此情,此景,她不能再阻止了。
噗——赵鹿侯顷刻间出手,哪里是宇文晔能做出反应的,他刚扶着宇文樱劝慰间,突感异样,却已感至那阴寒如万千冰冷刀面朝着他脸上刮来,生生痛得他眦目裂嘴,脑子一懵,等稍微能感知的什么情况的时候,人已连累身前的宇文樱一道呯呯乓滂猛撞散了十数张桌椅,像被甩起的肉块砸到了客栈的墙避之上,猛喷了一口血。
整个人都……不好了,而承受后力的宇文樱则早已晕厥了过去,尚不知情况如何。
宇文煊心中大骇,既惊又怒,特别是看到宇文晔与宇文樱的情况,等他们倒下后,下一个必然是他,他这般想着,果然下一刻,那阴冷带着浓浓血腥煞气蜂涌而来,若刚才光看着他出手的话,他就觉得心惊,那么此刻落于他攻击范围的宇文煊,心中只浮现出四个大字——无力回天。
没错,那压轧而来的威压杀气,跟他简直就是天渊之别,别说挡,连躲都是不可能的。他仅下意识地招下一掌,下一秒,整个人就像被巨掌拍下,全身骨骼同一时间被捏得扭曲咯吱作响,他赤目瞠大,嘴角溢出浓稠血液。
甚至连别人的脸都来不及瞧上一眼,便呯!一声沿着宇文晔他们的痕迹,撞到了同一堵粉漆白的墙之上。
宇文晔与宇文煊想来伤得不轻,吐了血却动弹不得,刚一抬目便感受到刚才那一股雷霆之势追逼而来,完全不给他们有任何的反应……他们呆滞了……
虞子婴倏地全身一绷,捏紧了拳头,紧盯着场上的玖兰戚祈,却始终压着情绪并没有出手。
果然,最后一刻由于她的无动于衷,玖兰戚祈的掌风于宇文晔鼻尖前一寸,遽然停止了。
我以为……你会救他们的?玖兰戚祈停下了,但因风带起的衣袂尚飘临于空气之中,顿了一下,才缓缓浮落而下,犹如那仙衣般飘渺、虚幻,更衬得他那一张俊美高贵的面容更耀目几分。
为什么要救?
迎着他斜睨过来的那双紫眸,虞子婴盯着他的眼睛,换了一种说法:我知道你不会杀了他们的。
本以她会回答——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或者杀了便杀了罢,那些人根本不值得我救之类的诡辩之话,但她却选择了一种最真实的状态,那双笃定回视他的眼睛,那信任的神态,就像一道枷锁牢牢地将玖兰戚祈的心锁住了。
他一怔,一时竟不知道该对她的话做何反应才对。
她总是有办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或者说,她的存在对于他来说,本来就是一场意外。
噗——宇文晔即使没被直接击中,光是那紧迫的威压就足够他喝一壶的了,是以他又呕了一口血后,抚着胸躺在地上,整个人便难受地一动不动,但一双布满血丝的杏眸虽疲软,却即惊又倔地盯着赵鹿侯。
别以为你们那肮脏的心思没有人能够看得出来……凭她这种女人,想爬上来我身边……赵鹿侯微微覆身靠前,颇微优雅地对着宇文晔一笑,语气是故意拖长般呢喃道:我会——嫌脏的。
说完,他取出一块黄绸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完手,便将帕子扔掉,便仿佛如同被众仆拱拥,踏着镶嵌着金玉,铺着红地毯般,仪态有着日积月累而砌成的高贵、一举一动皆有风华,施然转身上楼了。
虞子婴不需要招呼,便从旁边将搁下的食物提着紧跟其上,只是在经过宇文兄弟的面前才顿了一下,她目视前方旋梯间,并没有看他们,声音带着几分劝解,几分警告:若你们愿意安份守纪,不去故意沾染些闲事,此生必定能够安享受晚年,儿女膝小环绕,若要强求……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若再选择错了,便真不会再有选择的机会了……
昏睡了三年的坏处就是,不像别人经历了三年,而是空白了三年,而三年前某些记忆仿恍如昨日,如那日青衣侯带兵踏破郸单城时,在那雷电闪鸣,浓雾烟腾滚滚,人慌马乱奔走间,那仿佛穿越重重障碍专传入她耳中那一声声焦急的呼喊。
子婴——
也被距离摇曳得很模糊的声音,但她偏生听得很仔细,是这对兄弟对她不放弃的寻找,那一刻谈不上是感动,却也有一时的触动。
语讫,虞子婴并不顾他们听完她的话后,那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的脸色,跟在玖兰戚祈一块儿上了楼。
楼下,宇文晔受的伤明显要比宇文煊重上许多,而宇文樱则只是被波及撞晕罢了,这也得多亏赵鹿侯从来没有亲手动手打女人的习惯,否则她估计不是残也就是废掉了。
大哥,咳咳——我,我们就这样算了、了吗?宇文晔咬着牙槽,额上青筋突起,他一生顺风顺水,心高气傲,再加上为人也圆滑四处吃得开,可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哑巴亏,即使知道对方武功高强,瞧着也非一般身世之人,可让他就这样灰溜溜地咽下这口气,他这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的!
他左手撑地,勉强翻过身来,那张盯着楼梯处的柔阴的面庞全是忿恨,一拳狠狠便砸在地面。
宇文煊亦是目光炯炯地盯着虞子婴与赵鹿侯上楼的背影,他双唇因抿得过紧而发紫,他亦想,若是当初郸单小国未被青衣侯灭国,他宇文煊还是堂堂一国异性王爷的大公子,何曾遇到过这种被奚落,如今他还会如此落魄,连被别人打了都不敢冲上去报仇吗?
不,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听着弟弟的话,他又何尝咽得下这口气,他分明已经选择了息事宁人,偏还遭到了这种恶劣狠毒的对待,他宇文煊当初是何等的风光意气风发,追根究地如今会变成这样都只是因为他没有滔天的权力,手无势力,他不再甘心一辈子都这样碌碌无为,庸庸度日了,总有一天他绝对会翻身,会重新站在高处!
大哥,咳,我,我们先走……此事,等伤好了,咱们再行……
楼上,虞子婴跨上最后一步阶梯,却还是将他们的对话一句不落地全部收入耳底,面淡如水,视线冷漠地注视着某一处空气。
命运之所以强大,有人认识皆是因命中的那些不可知,但真正触摸到这门学问的人才能明白,它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就像一条直线,永远朝前的路线难以更改,如同书中的人物总是会按照书中所安排的结局,所规划好的末来前行,直至故事的结束。
虽然玄术师是属于命数这里面的一种变数,他们知天命算后事,便能提前一步窥探的未来继而篡改命数,但命数又岂是那么容易便能被人力更改的,有时候牵一线而动全身,或许更遭,或许提前爆发,她能做的只是警示,却不能替他们的命运随便指手划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