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俞镛之面前,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到了半路却又尴尬地缩了回来,心疼地看着他脸上的乌青:上药了没?老太傅打你你不会躲啊,或者去搬你母亲做救兵,或者先讨饶了再说,哪有你那么傻,活该被打得那么惨。
俞镛之默然看着她缩回去的手,半晌才道:都是我不孝,惹父亲生气了,打了也好,我也不会太负疚。
沐奕言有心想追问到底是什么事,却又怕俞镛之反感,呐呐地道:老太傅也太狠心了……你这次立了大功,于情于理,老太傅都应该与有荣焉,怎么还打你!朕要赏你,赏给老太傅看看!
俞镛之的眼中露出笑意:多谢陛下,其实,这次最厉害的应该是陛下,居然能如此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引君入瓮。姓吕的拉拢了应家和厉王,那日在宫外设了埋伏,臣还一直担心陛下和那姓吕的直接干上了,血染宫廷,原本他们是乱臣贼子,若是真打了起来,倒还落了口实,两败俱伤坏了大事。
沐奕言心里欢喜,面上却还佯做矜持地道:那是自然,那老匹夫还以为能离间你我的关系,自以为聪明,真是好笑。
陛下能全心信任臣,臣心里欢喜得很,俞镛之凝视着她,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柔情。
沐奕言心里一慌,不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期期艾艾地道:那老匹夫可真够贪得无厌的,大理寺把卷宗都呈上来了,他们吕家……
她刚说到一半,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一日来若有似无的不安终于被她找到了缘由,她急急地问道:俞爱卿,那老匹夫为什么最后说大齐要分崩离析?
俞镛之愣了一下:是他在胡说八道,陛下不必理睬。
沐奕言紧紧地盯着他,忽然笑了:俞爱卿你不要骗朕,你一说谎,左手的手指就会在袖子里捏衣服。
俞镛之大窘,他的确有这个毛病,不过除了他父母,还没有人发现过。陛下……臣……
沐奕言沉声道:俞爱卿,朕不想被瞒在鼓里,有什么事情,还望爱卿坦诚以告,既然你我君臣同心,不会有跨不过去的门槛。
俞镛之怔了片刻,终于长叹一声道:陛下,臣说了,你不要多心……
沐奕言屏息看着他,潜意识中,她明白,俞镛之接下来的话她可能不会想听到,可是,她却不得不听。
兵部……遭窃……那连发弩和一些兵器的图纸……丢了。俞镛之低声道。
什么!沐奕言的胸口仿佛被人捶了一拳,失声叫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俞镛之的神情挣扎,半晌才道:裴兄走的第三天就失窃了,现场十分蹊跷,贼子看起来对兵部十分熟悉。
沐奕言踉跄了两步,一手扶住了案几,脑中嗡嗡作响:图纸丢了……对兵部十分熟悉……
还有呢?你还有什么瞒着朕!沐奕言的声音木然。
俞镛之犹豫了片刻,心一横,直视着沐奕言:南疆驻守的兵马调防,数万兵马屯在京城通往南疆的必经之处,不知道镇南王在弄什么玄虚。
沐奕言好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从指尖到心脏,一寸寸地凉了下来,她张了张嘴,吐出的声音嘶哑无力:难道……难道他……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洪宝喜滋滋地冲了进来:陛下大喜,陛下,裴大人来信了!
☆、第41章
缠绵意渐坏,仍未盼归期。
彼时秋风定,南疆暖如春。
故人心不归,花开两相宜。
欢情无期至,望君自珍惜。
沐奕言一下子便病倒了。那四面楚歌的逼宫她镇定自若,那生死攸关的栽赃陷害她淡然处之,可这区区一封短信,把这一阵子所有的忧心辛劳放大了数倍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身上。
病情来势汹汹,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潜意识中只是觉得胸口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连喘息都困难。
梦靥中,她的面前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江,她站在江这边,恐惧地看着前面惊涛拍岸,双腿好像被什么咒语困住了,想逃都逃不了;而裴蔺站在江的对岸,一如既往地冲着她笑,那笑颜如晓风霁月,令人迷醉。
陛下,我想你……他的声音仿如春风般吹过耳畔。
沐奕言张了张嘴,她有好多话想和他说,想问问他到底有没有骗她,想问问他为什么写那首诗过来,想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想问问他到底还回不回来……
可是,话到嘴边,却只吐出了一句话:我……我也想你。
陛下,以后我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多多保重,烦闷的时候出去散散心,不要太为难自己。裴蔺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絮语。
泪水迷糊了她的眼睛,这场爱恋,就好像一场春雨,悄无声息地浸润了她,可当她全心投入时,却发现它只是一场虚无。
为什么?她喃喃地问道。
裴蔺没有回答,泪眼朦胧中,她只能看见一抹红色渐渐飘了过来,甜蜜地倚靠在裴蔺身旁,不到片刻,裴蔺的身影被拽得渐行渐远,看不见了……
她的身子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她挣扎了一下,一下子睁开眼睛,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还是躺在那张宽大的龙床上,衾寒枕冷,泪湿衣襟。
田嬷嬷着急地在她身旁比划着,沐奕言一时头晕脑胀,看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只好勉强牵了牵嘴角,低声道:嬷嬷,这是什么时候了?
田嬷嬷的眼圈发红,手微微颤抖着比划:陛下,你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昨天高烧不退,一直说胡话,吓死嬷嬷了。曲太医说,你忧思过重,风寒入骨,要好生将养一阵子。
沐奕言抬起手来,想要宽慰她几句,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她呆了片刻,笑着说:嬷嬷别急,一场小病而已,还能把朕怎么样了。
田嬷嬷的眼中流露出愤恨的神情:陛下你别瞒我了,是不是那个姓裴的花言巧语骗了你?
沐奕言的眼角一凉,她慌忙抬手擦了擦,这才发现自己满脸的都湿漉漉的,她狼狈地往锦被里缩了缩:嬷嬷,朕有点累。
田嬷嬷默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帮她掖了掖被角,刚想出去,忽然,沐奕言惊跳了起来,四下翻找着,急出了一身汗:……糟了……不见了……
在点墨阁的时候,她打开信看了两眼便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游魂似的出了点墨阁回了寝宫,一见到田麽麽便一头栽倒在地,那封信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田嬷嬷着急地叫了两声,从她的枕头下面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塞进了她的手心里。
沐奕言握着那张薄薄的纸,她明白她应该把这封信撕成碎片,可是,这手好像有千斤重,怎么也提不起来。她已经忘了裴蔺写了什么,只记得纸上那些字意态风流、铁画银钩,的确出自裴蔺之手,那些裴蔺曾经亲手题在风筝上的笔迹,现如今却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一刀刀地剐在她的心上。
田嬷嬷哽咽了起来,双手激动地比划着:陛下,你别难过了,好好歇息吧,把身子养好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