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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飘细雪,较晚落在灵飞行宫。宫城北部十四馆都有厚顶,不怕雪侵。
栾大和栾二坐在代馆里掰手腕。
他们是一对兄弟。这年年初,也是一个细雪天,他们在市场里杀人,被捕,械系入县狱中。县令紧接着暴病而亡。
一个小县城,没了长官就乱作一团。栾氏兄弟的杀人案被搁置半年之久。直到皇城来使,说皇帝征集各郡县最恶之囚犯充入灵飞宫,这才有人想起了栾氏兄弟。
使者说,要竞争,活着的人可得自由。兄弟俩一下子踊跃起来。不管如何,这都是皇帝的诏令。栾大和栾二因为皇帝的诏令出狱,立刻身价大增,甚至可以向狱卒讨要短刀和无首剑。
只是过怒人阙时,刀和剑全部被那位俊美的灵飞令缴走了,有些可惜。不过栾氏兄弟还有力气。最重要的是,他们有彼此作伴,心里天然比其他囚犯多一份底气。
栾大说:二子,我们兄弟齐心,在这宫里大翻大搅,让别人早早地怕我们,一定能活到最后。
栾二说:好的,阿兄。
由于从小在市场长大,他们对高耸的台榭有些陌生,便一路来到宫城北部。
这里并不像宫城南部,有数十丈的高台,而是林立十四座二层式的宫馆,建设假山、园地与池水,边缘还留了阳沟,很有生活气。栾大和栾二抢占中间偏北的代馆,扶槛远望,视野尽处是歌台。
灵飞宫中大闹时,栾大和栾二坐在门下听动静,摩拳擦掌:那边已在互相残杀,不日就会轮到我们,要做好准备。
一天两天,首月过去,进入仲秋,栾大和栾二在馆前角抵,累得满身是汗。休息时,两人靠在榆树下数麻雀、听象奔。
他们发现宫城北部没有争斗。
没有争斗不代表没有人。十四座宫馆里住满了人。有人拿树叶当棋子下棋,有人拜托他人陪练泅水,有人在观察石头……栾大有一回去取水,路过粟馆,里面的人还跟他打招呼。
怪事,但非坏事。栾大回来教育弟弟,咱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再看一个月。
仲秋月多事,哪里都一样。灵飞中西东南到处流血死人,北部也打破平静,掀起一场小的风波。
是一个叫蓝谨的身手了得的男子,某天钻入极北的晚馆,欲要袭击里面的人。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纳罕事——各人要为各人的生做打算。
但不到一刻,蓝谨就如鸿毛,从晚馆中飞出。
抛丢蓝谨的人心肠很好,特意将他往草甸上丢,但靠近了看,则又能体会到那人的毒辣——他在蓝谨的脖子上留下五枚指印,已经黑了。
蓝谨就这样怏怏地离开,不日死在怒人阙。栾二听说以后,战栗不已,手开始发痒。
他对栾大说:我也想会一会晚馆里的人,哪怕见上一面都行。
栾大说:二子听我的,不准去!粟馆的江玉绳却说:去吧,我也正想去呢。
两人瞒着栾大,等到黄昏,一同去晚馆。
栾二两手空空,江玉绳则背着一个背篓。
你这篓很好,栾二很羡慕,自己编的?
是,采果或者野草用的。江玉绳一下与栾二亲近了。他长相类似女子,又有少年人的轻快,相处起来令人舒心。
晚馆的殿门开着。两人在门外张望,并没有看到人。栾二逞能,先迈进殿中。
这座馆不大,但通着后园和山池,风畅行在其中。江玉绳说了一句:没人啊。风就止住了。
殿中陈设了许多青铜金石的坐卧像,被两人身后的昏色照过。其中一具忽然亮了瞳孔。
啊!栾二惊叫了一声,眼看石像起身。
为了避开高台才来到宫城以北的栾二,在晚馆见到了高台一般的人。他终于明白蓝谨为何会被轻易抛出宫馆,不由得淌下冷汗,转身要走,却忘记还有门槛,就这样摔了一跤。
江玉绳忙去扶他。
栾二不要帮忙,趴在地上愣愣地回看。
那人的黑色长衣没掩好,一起身,松到腰际,露出瘦而强健的体躯,肩背挺拔,腹肉分割如纹枰,桀骜地起伏,收进熛红的腰带中。他实在太高,神情又莫测,栾二勉强看清他的双眉,掠燕一样乘着晚霞。
走吧。江玉绳对栾二说悄悄话。这名少年没有抛弃伙伴,当着晚馆居住者的面,将栾二抱进背篓里,带他离开。
你怎么这样鲁莽?回去以后,栾二受了栾大的骂,犹然失魂落魄地回想。等栾大消了气,他才抓住栾大的手:阿兄,晚馆里的男子身高八尺有半,我当他是石像成神!
胡说八道,栾大轻轻地踢栾二,活该断脚。
经过这次事故,栾二伤脚,不宜走动,更不能角抵。栾大便和他约好每天早晨掰手腕,免得荒废身体。今天的细雪是今岁入冬的初雪,十四馆外有许多人走动观赏。兄弟两人正在较量,难分高下,忽然听到有人喊:下雪了,你不嫌冷哪!紧接着是一阵笑。
栾二分心了,泄气认输:阿兄,下雪了。
去看看吧。栾大也在分心。他搀着弟弟走到馆外,看到被众人笑的文鸢:小女子来这里近一个月,除了瘦,倒也没受什么伤害。
不如我们杀了她,省的她白天夜里游荡,女鬼似的。栾二紧盯文鸢赤裸的脚。
你在这里待了许久,知道十四馆里有能人,怎么还总想出风头呢?别这样。栾大也盯着文鸢赤裸的脚。
这小女子杀不得,或有大用处,江玉绳从兄弟二人身后来了,无声无息地吓人一跳,据说她是后梁的公主,月前替人顶了持武器的毋行事,灵飞令要杀她时,省中就有救命的飞书来呢。
栾大和栾二眼里闪动凶光。
江玉绳忙说:但她如今痴痴傻傻的,想必再不能替人顶罪咯。两兄弟这才恢复如常:说的也是。
三人一块看文鸢。栾二忽然小声说:多可惜,这样的容貌身体,想必为宫城另一侧的男子享用多时了。
雪越下越密,人受不住寒冷,回馆中防风。栾二脚有伤,也被栾大扶着回了代馆。再过一刻,细雪转大雪。文鸢在雪里,犹豫着是否要去江玉绳处。
好孩子,我喂过你的,你忘了?来,过来。
', '>')('江玉绳冻得嘴唇发紫,从背篓里拿出一颗红果,终于将文鸢引到面前。
文鸢不敢吃,他假扮一个鬼脸,吓到了她。
文鸢怯怯地说:呀。
那颗野果就到了嘴里,酸甜味,很像山楂。
文鸢懵懵懂懂,想起一个人,美风仪,好服白,后梁人称颂他,如称颂美玉,说他是仙话才子,云梦神王;后梁帝乘舆笑说,不错,就是他,你若成为最后的生者,我就把你送给他做礼物;临入灵飞行宫了,黄门催促着公主快些吧,文鸢一个不小心,弄撒了他送的山楂。
然而他出现了,开口却是臧文鸢,行走时,一身白成了一身黑,极美的长发散入风里,一转身,拔出尚方剑,踩了文鸢一脚:杀。
文鸢睁大眼睛。
江玉绳轻轻地嘶了一声:好孩子,别咬人。
吃完野果,文鸢含着果核和江玉绳的手指,呼噜呼噜地玩,忽然矜起鼻子,一松口,避到旁边,掩面打喷嚏。
江玉绳搓捻着指头:举止很文雅呢,你真的是后梁的公主?
文鸢支支吾吾,不知道在说什么。
江玉绳背起背篓:我走了。文鸢就在后面跟着,踩他的脚印。江玉绳一低头,能看到小小的脚闪来闪去。他故意走快,再回头,文鸢站在雪里揉眼睛。
跟我一起回去?他又回到文鸢身边,蹲下来准备抱她。文鸢却扶着他的肩膀钻入篓中。
文鸢被江玉绳捡回去的事,很快传遍十四馆。
栾大和栾二来看时,文鸢正在粟馆里玩树枝。
一场初雪后,许多植物焕发生机,梅花开得尤盛。江玉绳折梅带给文鸢,文鸢不要花,要树枝。
难养啊。江玉绳笑着对栾氏兄弟摇头。
雪地让宫城彻亮,夜却越来越难熬。江玉绳采了雪下的草茎编席,又找来荻秆系紧。文鸢坐在他旁边学样,每编成一条纵线,江玉绳就奖励她一颗野果:慢慢吃,这小果能过冬。
文鸢含着他的指头,不知道懂还是没懂。
某一次她又咬了人。江玉绳便扶着她的下巴,使力气拔出手,装作生气的样子:啧,你这小女子,我喂你吃东西,你怎么恩将仇报呢?文鸢委屈了,张开嘴,血痣再往里,是齿与舌,带着津液和一点温热的甜。
江玉绳静静地看,去掩她的嘴。
她就舔他的掌心。
江玉绳被痒着,笑了:没吃饱?
他去抓背篓里的野果,发现已经见底——他喂了她十天,她变得寸步也不能离开他。
喏,今晚最后一个,再吃要难受了。江玉绳开玩笑,拍了一下文鸢的肚子。文鸢恰好在含吮他的指,前倾着身体。
宽大的衣服瘪下去,有了惊人的起伏。
江玉绳恍若未见,去指身旁的砖地:坐过来。文鸢便坐了过去。
张嘴。文鸢张嘴了,江玉绳往她嘴边一拂。
文鸢慢慢咀嚼,到最后才发现什么也没有。她睁着半悬月一样的眼,看江玉绳的笑。
我给你吃东西,你就愿意听我的?
文鸢像是听到了动人的话,贴在江玉绳袖边蹭。
好孩子,江玉绳捻着她的下巴,还是一位公主呢,却像个小狗。
文鸢眼里有白雪莹莹的光,她支起身体,抱住江玉绳:青,青……
江玉绳爽朗地笑着,推开她:不能亲。但他又反手扣紧文鸢的肩膀:张嘴。
文鸢张嘴了,这次江玉绳喂给她野果:算了,这才是今天的最后一颗,吃完了,任何事都要听我的。
他细声慢语,说进文鸢心里。文鸢理解了,含着指头伏在他的膝盖上。
如今这种天气,一人一张席,勉强可以挨过去,到这月末,一张席就有些困难了,再往远了讲,到大寒时,一人十张席也抵御不了,江玉绳抚摸文鸢的长发,我听说,你们向南的宫台处已经人迹寥寥,几乎死光了。死了也有死了的好处,不用操心过冬。
但北面这群人不成,都懒于动手。这样磨下去,日子是平安度过了,人却会在岁末冻死。我总算知道,许多人根本无所谓生死,冻死、被杀、老死,左右都是死。但我不是……若不能在彻底入冬前出宫,我们还不如全部自埋垣墙下。
江玉绳是个举止和善的人。文鸢愿意听他的哄,第三次张开嘴。
这次江玉绳多喂了一根指头给她。
他总是采集各式各样的野草,最近还折了梅花,手指变成泥土、树浆和雪的味道。文鸢含住,鼻尖都变凉了,想吐出来,却被江玉绳扣了后脑,一直喂到喉咙深处。
她的喉口被两指卡住,不能吞咽。津液余出来,垂在嘴边,滴湿了衣襟。
文鸢说:难受。
这才对嘛,向南的宫台死了十数囚犯,你小女子却是其中的生者,可谓颇有本领,怎能不会说话呢?江玉绳轻轻搅动手指,夹住文鸢的舌,好好说,你叫什么名字。
文鸢动不了舌,呜呜地说着文鸢,口水浸透衣襟,湿到乳尖处。她半身的轮廓都清晰了。
江玉绳拔出两指,指腹已经变成粉白色。
叫什么?
文鸢。文鸢伏在他膝上,看到他伸出沾满口水的手,欲要避开,终于还是迎上去。
江玉绳夸奖她: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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