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四川,却是一个神秘的地方。这里有着太多的奇闻异人,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四川是一个多文化构成的地方,在北面,有羌笛文化。在南面,有土苗文化,在西面,有密宗文化,在东面,有巴巫文化。而在中央,则是曾在历史上三足鼎立之一的蜀汉文化。也正是这样一个复杂的文化结构,使得这里各种宗门的秘术层出不穷,这里不但是西南道教的发源地,也是密宗、显宗、禅宗三宗合一的地方,巫术、蛊术、傩戏、梨园,以及各个宗门开枝散叶后而成的法教派别更是数不胜数。这里是高手云集的地方。也是鱼龙混杂的所在。
所以我这样的人想要再中间求生存,原本是并不容易的,尤其是当我们这一辈师傅们崛起的时候,大多都来自于我们各自的师父曾经在江湖上闯下的名声,师父们互相或许大多都认识,表面上也都客客气气的,但是暗地里,却暗暗都在对比着自己的徒弟。
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我的徒弟比你的徒弟差劲的话,说明我教徒弟的方法差劲,于是我在你面前,多少还是有些没面子。于是从那个动荡的时期开始算起,徒弟辈的后生师傅们,大多都肩负着自己扬名立万的职责,还有维护师门的职责。彼此互相不服气,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我却有些不一样。
因为我的前后两个师父,都已经在这些年去世了,如果说要论宗门师承的话,我估计就是两个门派当之无愧的代表了,加上我没有学生,也犯不着去跟谁做什么对比,论辈分我或许低微,但是论地位,我可是和那些老师傅们足以平起平坐。再加上这几年时间,随着松子那张叽叽呱呱的大嘴巴,我和我的第二个师父秦不空练手破了八门阵,闯过七煞关而夺得巫王魂魄的事,早已经在这个行业里被传成了一个传说。三十岁上下的人,我就已经开始留起了胡子,被许多人当做了所谓的大师。
而对于松子的传话,以及坊间那些加油添醋的传说,当有人向我求证的时候,我总是笑而不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故意给对方一种我神秘莫测的感觉,而事实上我自己的斤两我是心知肚明的,和我同辈的师傅当中,只怕也找不出几个能够强过我的。
借着这样的名号,我办起事来其实要相对容易很多。只不过在那些年,世风不好。迫于压力我也必须活得遮遮掩掩。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在短短十年之间,撼动了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的根基,人们不再敬畏神佛了,人人心中都有着打倒一切的勇气,当一个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就如同挥刀杀人的疯子,讲道理是无济于事的,如果能躲开当然最好,但如若躲不开,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杀死对方。
这并不是我很现实,是这些年的经历给我的教训。我曾因为被当做四旧分子而锒铛入狱,被人反绑着手押着脑袋在闹市之中,接受那些不认识的,甚至有可能是我帮助过的人,无情飞来的泥巴块和烂菜叶。在逃离之后我曾在乡下躲藏了几年,认识了很多没有亲缘关系,却待我如同亲人的农民。但即便如此,我对那些并不认识的人,初次接触的时候,也同样怀有较强的戒心。
在那样的一个时代里,这样的谨慎和戒心,让我得以保全自身地活了下来。许多人都说,要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的初心依旧未改,我依旧如同我当初拜师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一样,我想要做个好人,想要帮助别人。但是我变得低调了起来,不再锋芒毕露,以免树敌。即便是当我的传闻在行业里传开的时候,我也只当做那是将我放到了一个更高的高度,而不是深度之上。
1976年,这一年相继有很多我们爱戴的人去世,这场长达十年之久的斗争,似乎在随着四个主谋的垮台而走向结束,民间的政治气氛缓和了许多,人们开始尝试着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我们这个行业的人,也得到了相当于以往更多的宽容。
我的好朋友大毛,是一个天眼师父的小徒弟,行修普庵法,起初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毛孩子。而这个小毛孩子是当初将我从监狱里救出来的其中一个人。所以我欠他的情分,算是一辈子都还不清。如今的大毛已经是一个高大的帅小伙,长得虎头虎脑,再也不是当初我认识他的时候,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想必他的师父王承乾先生,这些年在他身上消耗的粮食,应该不在少数。在一次游历四方累了倦了,打算回到老房子也就是我师父生前的房子休整一段时间的时候,大毛成了那期间常常来跟我喝酒说话的人。
他说现在气氛缓和了,许多当初的冤假错案,以及那些被错误批判的人,纷纷都开始申请平反。你要不要也去啊?我笑了笑说,我就不必了,人家当初抓的是四旧分子,是封建余孽,就算我心里有一万个不甘,人家也总算是没抓错人。有什么好去平反的?关键是咱们又不靠这份名而活着,就算平了反,你照样也是个道士,是个不入流的行业。
大毛成熟了许多,但和我当初一样,开化得很晚,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对眼的姑娘。对此大毛的解释是心里没有想过这件事,虽然自己已经学了大部分师父的手艺,但是还是需要勤加练习,毕竟我这样的奇遇和运气,并不是人人都能够遇到,我只不过是幸运的那一个罢了。
不过有一天大毛却跟我说。山哥,下月初开始我就不能常常来找你玩儿了,我要跟我师父去一趟蜀中,也就是成都那边,师父要去挑选一些东西,顺便带我去开开眼,我们是有天眼的人,选起东西来会比别人更容易识别好货。
我当时有些好奇,于是问道,什么东西你们必须得这么远去选才行啊?咱们家乡虽然比不上成都这么地杰人灵,但是也算是应有尽有啊,为什么还要大老远去挑好货,是王先生看上了什么前朝的古器,想要买回来自赏吗?大毛却说,师父对那些老旧东西没什么兴趣,如今这世道刚刚开始太平,就算是喜欢,也得遮遮掩掩的。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死灰复燃,到时候再给咱们整一整,这钱不白花了吗?
我觉得有些好笑,大毛据说在我离开家乡的那年开始,就已经在独立接单做事,在外人面前。他是一个不苟言笑早熟的小师傅,而在我跟前,虽然相差了几岁,但是大毛却视我如大哥一般,他就自动变身一个小孩子。我提醒大毛,将来就别再叫我山哥了。要叫就叫山空哥,或者司徒哥。
大毛曾经听我说过关于秦不空的事情,他也知道我原本叫司徒山的名字里,怎么就变成了司徒山空。
大毛这一走,差不多一个月才回来。回家后休整了数日后,他带着几壶酒,还有一些玉米棒子,就又来敲开了我的门。不过这一次我见到他的时候,却让我吃了一惊。因为他瘦了很多,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断然不该如此。而且表情阴郁,看上去相当沮丧。在我面前刻意地强颜欢笑,手里却提着比以往都更多的烧酒。这说明这孩子有心事。
青春男子,最大的心事无非就是喜欢上哪家的姑娘,但是人家姑娘不喜欢他,或者家里瞧不上他之类的吧,起码当时我是这么想的。甚至还隐隐觉得有些好笑。既然大毛来找我的时候还能够笑得出来,我就觉得这事情应该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酒过三巡,大毛也许是喝得稍微多了点,竟然在酒桌上抱着玉米棒子就呜呜地哭了起来,这就让我有些诧异了,因为我是熟知大毛的。他酒量虽然不好,也不至于如此酒后性情。于是我问他说,怎么了兄弟,哭什么呀哭,有啥事是过不去的?跟你说了多少回了,遇到难关的时候想想你山空哥,当初那么难不也过来了,喜欢人家姑娘又没有错,大胆去追求,追求不到,权当做没缘分吧,你哥我当初也这么风花雪月过…
话未说完,大毛纳闷地抬头说,哥你说什么呢,哪来的姑娘呀?
第二章 .神秘交易
我也是一愣,然后问大毛说,怎么,你心烦难道不是因为姑娘?大毛苦笑着摇摇头说,山空哥,还真不是。我心烦是因为这段日子遇到的事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罢了。
我嘴上打趣地说道,嗨,不是姑娘啊,那就不是什么大事。你心里如果憋着难受,而且愿意告诉我的话,你大可以说出来,我岁数比你大,见的东西比你多,兴许还能给你点意见。微醺之下的我,开始变得话多了起来。而同样有点不胜酒力的大毛,此刻却眯着眼睛笑嘻嘻地对我说,山空哥。这次的事情,恐怕你也是第一回 听说。
我点上一根烟,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但是我那意思是在告诉他,我经历过的事情也许是很多老师傅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我七煞关都闯了。还有什么能让我吃惊的。大毛有些警惕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外朝着外头张望了一番,然后回屋关上门,压低了嗓子问我道,山空哥,你听说过人贩子吗?
我说当然听说过。这样的家伙就是过街老鼠,破坏人家家庭,改变小孩子的人生,人人都喊打,我是一辈子没能碰上而已,碰上了我弄得他生不如死!这的确是实话,我极度讨厌的人里面,人贩子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甚至比当年欺负我的那些人还要讨厌。而在我小时候,曾经有一个小孩子四岁多的时候,因为父母一时疏忽,就让人抱了去。至今都没能找到,而直到现在我再回去白象街附近,都依旧还能够看到那家被拐孩子的爹妈,一把岁数的人了还天天都坐在街口望着行人,想要找到自己的孩子。
所以我痛恨人贩子,我还以为大毛是说这段日子他遇到了和人贩子有关的事情,正想让他说得仔细一些,我也好去见见那家伙,给他点苦头吃。大毛却说,你也觉得可恨吧,把小孩子当商品贩卖,那你觉得那些贩卖死人鬼魂的,是不是也可恨?
我一愣,这算是个什么问题,死人的鬼魂不都是能送多远送多远吗?怎么还谈上买卖了?片刻之后我问大毛,怎么,最近你跟王先生是去给人配阴婚去了吗?
因为在我知道的范围里,有一些北方血统的家庭,也许是传统的根深蒂固,他们会认为一个男的或者女的,成年后未婚配就死去,子孙后代就无法享受福报,因为他的坟无儿无女,爹妈一死就没人祭拜了。成了一个孤坟,这对家族是有很大的负面影响的。所以当出现这样的家庭的时候,爹妈虽然伤痛欲绝,但是还是会有人想方设法给自己死去的儿子或女儿配一段阴婚。
于是这当中就一定需要牵线搭桥的人,这个人做的就是贩卖鬼魂的生意,例如死了男丁的家庭找到这样的人。他就会根据对方的相关信息,去寻找一个与之匹配的女死者。但是这女死者会存在几个问题,一来是是否八字条件相符,二来是人家的家人愿不愿意。如果愿意,那事情就好办了,双方家庭你来我往,就好像正式的说媒一样去提亲即可,完事之后给这人一些酬劳。而如果对方不愿意,恰好这家死去的姑娘又和男方的那个死者非常相配的话,那么此人就很有可能在高昂的报酬利诱之下,捕捉女方的鬼魂,然后当做商品卖给男方。
这很缺德。我当然知道,但是在有些较为闭塞的地方,这种现象已经存在了千百年,人们不但不会责怪那个贩卖鬼魂的人,反而会非常尊重他,认为是他帮了自己家一个大忙。所以金钱的酬劳是理所应当的。而被捕捉后再贩卖的那个女孩子的鬼魂,也会因为配上了这段阴婚而彻底安息,算是超度了对方,这样一来,总的来说还是在积累功德做善事的,只不过中间这个偷盗的行为,让人觉得道德有勘商榷罢了。
所以当大毛说起贩卖鬼魂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只不过我们是在南方啊,这样的习俗是完全没有的,就算是有北方人来了本地,干这件事也得偷偷摸摸的吧?王承乾先生在本地算是大家。这种缺德的事,他怎么会答应去做,又怎么会带着大毛一块儿做?
大毛再一次摇摇头说不是配阴婚,我师父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谁要是问他帮忙配阴婚的话,还不早就被他连追带打地赶走了。我点点头,心想也的确如此,不过既然是贩卖鬼魂,那总得有个买卖双方才对吧?况且除了配阴婚当中之外,我还真就是想不起来还有什么需要买卖鬼魂的。于是我问大毛,你就直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大毛说,你还记得我头一个月来你家喝酒的时候,我曾经跟你说过,我要跟着师父去一趟蜀中,去买点东西,因为我们俩都有天眼的功夫在身上,所以挑选起来会更容易,还记得吗?我说记得啊,当时我还以为你们是去买卖什么古器呢。大毛说,当时他和他师父都认为有可能是去买一些老旧的东西,但并不是自用,因为王承乾也是被人邀请了过去的,心里还以为是不是人家害怕买到什么凶宅里或者地宫里的东西。怕有脏东西在上面,带着我们俩好放心一些,可是到了那里之后,却发现那儿是一个荒废了很多年的老古镇,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我听到这儿就奇怪了,老古镇我还能够理解,四川本来古镇古城就很多,老旧的东西也大多都是这些地方流传出来的,可是这没人可怎么买卖呀?大毛说他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看师父对那些带着他们去的人有些毕恭毕敬的,也就没敢多问什么。那群人将他们师徒二人带到一件废弃的屋子里。那屋子倒是提前收拾过一番,一切用具都给他们准备了,说让他们白天不要出门,等到晚上自然有人来带他们出去。
大毛说,山空哥,你也知道我师父那脾气,向来都是先动手不动嘴,遇到他不满意的事情,就算不动手打人,也要骂对方一个狗血淋头才会痛快,而那天师父却完全没有发火,反而有些恭恭敬敬的,让我感觉太不对劲了。最奇怪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那些人把我们师徒俩带到了屋子里以后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在房门上落了锁,把我们锁在里头了。
我说这太奇怪了,就算是轻贱咱们这个行业的人,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吧,这跟软禁人有什么区别,是因为当初那些人来找你们的时候,态度完全不同吗?大毛摇头说,这就是他最不理解的其中一个地方,因为当初那些人带着书信来找师父帮忙的时候,其实也是一副趾高气昂爱理不理模样,我就不懂师父当初怎么会接下这件事情。
我皱着眉头。因为王承乾先生和我的师父林其山是几十年的老朋友,所以我也非常熟悉,以我了解到的王承乾,绝非这样性格的人,除非是他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上,或者对方有他不可抗拒的理由。
大毛接下来说的话证实了我的想法。他说当天他们师徒二人是中午的时候被关进去的,大毛年轻气盛,觉得对方这样太不礼貌,不是待客之道,反正要软禁他们这样的师傅也根本软禁不住,大毛想要打开这道门。几乎都不用自己动手。于是他有些生气,就问王承乾为什么衣服逆来顺受的样子,对方这样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王承乾先生却无奈地摇摇头说,罢了不提了,大拇指是拗不过大腿的。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对方有王承乾不能抗拒的原因。
大毛接着说。当时他就追问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连你都会害怕。王承乾这才告诉大毛,上门来请他们,以及带他们来的这些人,其实都是受雇于那个背后真正的雇主的,而那个雇主,听说年纪轻轻,却有很深的军方背景。
在我们那个年代,那些人向来也都是挺低调的,生怕别人知道他爹妈是个官,从小就懂得避嫌。而这个年轻的有军方背景的人,按说的话岁数可能跟我差不多大,出生的时候父母也就二十来岁吧,那么有可能是某个首长的儿子。
大毛接着说,当时看师父都怂了,自己也就不好再逞强,省得惹祸还让师父背锅。于是师徒俩就默默地待到了晚上。说到这里的时候大毛说,山空哥你知道吗?我们判断天黑天亮。都是从门缝的光才知道的,那破屋子封的严严实实,原本的窗户都钉上了木板。可是晚上那些人又来了,就带着他们俩出了门,这一出门,奇怪了,门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古镇小街的两边,都挂着各种各样的灯笼,熙熙攘攘,摆满了地摊。
大毛说到这儿的时候,呷了一口烧酒,有点激动地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然后对我说,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地方,叫三川鬼市!
第三章 .三川鬼市</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