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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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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革命时期,这样的宫观如果不是在深山老林,或者远离尘嚣的话,一般来说是非常难以幸免的。松子出家的宫观就是因为山路难走,且远离城市,又是个破破烂烂的地方,这才得以保存。可是这长春观的位置恰好唯一武汉三镇相交相会的地方,在长江东侧。距离天下第一楼黄鹤楼相去并不远。也是江东蛇山各种古建筑相对比较集中的区域,多年以来,除了山上的宫观之外。周围都是热闹非凡的地方。而在之前的打听当中,得知虽然如今的打砸虽然已经没有继续,但在大革命刚刚开始的那几年,长春观也是受到重创之地。

松子告诉我,历史的对错,我们小老百姓不去评断,如果单单从这次我们要找东西的角度出发的话,即便是遭受了打砸,也应该伤不到那口民国年间就已经封闭的水井的。想到这里,我也觉得无论如何,亲自到道观里打听一下也是非常必要的。

可是当我们赶到长春观的时候,眼前的萧条让我们有些吃惊。一个以丘处机真人的道号命名的道观,除了庙门口那副描金书下的长春观三字还赫然醒目,边上两道侧门,上边分别用几乎一样的字体描金写下了妙门和玄境。可惜的是,字早已残缺不全,上边还有被坚硬物人为敲击的痕迹。我之所以能够认出这几个字,完全是因为字在门上太久,即便字体掉落,边上还有印记罢了。

而两道侧门的字下,用浮雕工艺雕刻很多道教神话里的人物和故事,仔细一看,却发现几乎上边雕刻的每一个人,都被敲掉了脑袋,这很显然,就是破四旧的时候被损毁的。甚至连长春观的长春二字,底下都有很大一团黑色的印记,一眼就能够看出,那是被放火烧观。熏黑的痕迹。

我和松子都是道门中人,虽然此刻未穿道装,打扮得就跟寻常百姓一般,看到此情此景,心里还是非常难受的。道观大门紧闭。按道理来说,出家人吃的是四方供养,没有香火供奉,庙就成了一座空庙,不禁感到心中一片悲凉。原来我们所信奉的信仰不被人接纳也就算了,甚至还要遭此厄运,让我们这些后辈子孙,看了都心疼。

松子稳定了一下情绪,因为即便是这里看上去破破烂烂。也实在比他所在的云升宫大气了很多。他走到门前,抓起门上的铁环开始砰砰砰地敲门。每次三下,每三下间隔大约七八秒,再叩击三下。如此这般重复了七八次,才从木门上那呲开的缝隙看到。里头有一个身穿蓝色道装的人,真从里殿朝着门口走来。

吱嘎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道人站在门口,两眼警觉且惊慌地看着我们。

这个道人身形和松子差不多瘦小,但是皮肤更黑,也是标准的道人装扮。从他那长长的山羊胡子我得知他的授业恩师已经去世,否则弟子是断然不敢擅自留须的。只是他那惊恐的眼神,却让我有些意外。

隔了好久,他才试着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道,二位慈悲,请问来到此地所为何事?也许这就是宫观道士和民间道士的区别吧,听他们说话,总透着一股文绉绉的迂腐味儿。松子抢着回答道,听闻这长春观是道门圣地,今天来到武汉,特地来参观参观。

松子刻意用四川话与开门的道人说话,以表达我们的确是外地人这个事实。于是道人满是怀疑地将门开得更大了一些,然后身子往边上一侧,就让我们进入了宫门内。道观内的地面还是打扫得非常干净,但是道观东边的斋堂、坤道院。早已经被破坏得只剩下一些光架子。我和松子怀着复杂的心情在道观闲逛着,那个给我们开门的道人则一言不发地远远在身后跟着我们,让我觉得特别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大规模的道观当中,竟然只有三四个道人,并且他们在看到我们的时候,纷纷选择了刻意地躲开,有些实在没地方躲的,竟然在见到我们的时候,立刻停下了手上正在进行的工作,然后把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朝着我们低下了头。

这一幕令我悲从中来,而偏偏松子在这个时候却低声问我,司徒,这些道士为什么都低下头或者躲避咱们?我叹气一口说,因为他们害怕。松子依旧不解地问,怕?在怕什么?光天化日的,我们两个大活人在这里,身上又没跟着什么古怪东西,有什么好怕的。我停下脚步,告诉松子,因为他们都是见识过之前打砸宫观的那群人的作为的,这里大门紧闭,想必很久没有人上门光顾,这些道士都是被留在这里临时看管宫观的,剩下的那些道士,或被赶走,或被强迫还俗,已经都不在这里了。

我的话让松子很是吃惊,他这样一个生活在山上的道士,自然不太清楚这些年神职人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告诉他,因为我也曾经是亲历者之一。

第八十二章 .明心惕己

情不自禁地,我再一次触景生情,回想起当年自己被抓捕,被当做封建份子批斗的事情。这是一个奇妙的年代,当人们不认可一些自己不了解的东西的时候,总是会选择压倒性地去攻击对方,并在这期间付诸暴力。

我想这长春观里举止怪异的道人们,大概也是因为曾经见识过那悲惨的一幕,以至于现在有生人出现的时候,就一副惊恐万分。低头伏罪的样子,这算是一个条件反射,在做出这样的反射动作的时候,他们并不曾思考过,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有做错。

松子似乎对我的那段惨痛过往并没有什么了解,只是在我说完这句之后,就站住了脚步,一脸错愕,但又感慨地看着我。我没有说话,微微一笑,继续朝前走着。

长春观原本占地并不小,但是由于被毁坏的地方很多,所以我们能够走的地方也并不多。冒充游客寻找了一圈之后,并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于是我对那个一直跟着我们的道人说,这位大师,我们想要捐一些香火,请问你们现在还能够参拜的殿堂是哪里?我今年本命年,想拜个太岁。

道人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二位慈悲,不瞒你说,现在本观只是留人驻守,并没有开门迎客,加上之前我们的功德箱,也都被人给拿走了,所以二位如今若是想要捐点供养,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小道在此谢过二位慈悲的功德,如真有心,一柱清香,足以感应道祖。

他说的有些凄苦,末法时代里,宗教界人士的确日子很不好过,这些守着宫观的出家人,反而还不如我们自在逍遥。而我也并不是本命年,我这么说的目的,只不过是希望能够找到斗姆殿罢了。

道人带着我们来到了斗姆殿,可是推开门一看,却让我悲从中来。除了正中央斗姆元君的坐像之外,剩余的几十个神明造像,全都清一色被敲掉了脑袋,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身体,那感觉看上去,非但不可敬,反而透着一股子诡异。而其中有不少造像都是用坯土补过,看上去似乎是当初那群砸殿的人还推翻摔碎了不少神像,而道人们在这群凶恶之徒离开之后。默默地将身子补上了。只是这些神像的头,全都不知去向。

现在看来,道人说得似乎没错。就算我真是犯太岁,此刻在这里参拜,也没有丝毫效果。我甚至怀疑这里到底还有没有灵气。从造像的新旧程度来看,年代并不算久远,许多身上的彩漆都还比较艳丽,向道人打听后才得知,这一批造像其实是在解放初期的时候才制作的,斗姆殿内原本的那些旧的造像全都统一销毁了,而即便是销毁的那一批,根据道观的史料记载,也是清代制作的一批。

这就让我们的调查陷入了僵局,如果说这六十甲子神是我们认为此地就是魍之所在地的一个主要原因的话。现在看来似乎这条路已经没有了调查的价值。于是我和松子毫无意义地奉上一炷香之后,就走出了殿外,而道人也在我们俩走出来之后,立刻就关上了大殿那扇本来已经破损的门。

松子开口问道,这位大师,我们二人都对道门的历史文化甚有兴趣,在来此地之前曾经听说过这里有一口古水井,相传是老君亲手凿出,不知此井如今是否还存于观中?道人一听松子这么说,立刻就意识到我们俩绝非寻常香客。起码对于有些历史的东西是有了解的。于是他很是骄傲地笑着说,这位慈悲说得没错,小观内的确有这么一口水井,但早已封死,封井的时候。都还没咱们呢。说完他朝着主殿的方向一指说,那口井的位置就在你们进门不远的地方,现在井已不复存在,二位如果要看的话,小道也可以带你们去。

于是我抢着说当然要去,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去看看的。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松子的推论,我除了听他说之外,对此没有任何贡献。眼见斗姆殿这条路已经走不通,那么倘若能够找到那口水井的位置,既然知道千年之前的那位前辈藏物于此,那起码位置我还是需要掌握的,以便他日寻找的时候,不至于到处乱找。

道人带着我和松子朝着主殿的方向走了过去,此刻长春观的大门已经紧紧关上了,就跟我们来的时候一样。也许是因为看到有外人进了道观里头,其余那些原本在扫地或者擦门的道人,也都在我们进入斗姆殿参拜的时候,纷纷各自躲了起来,以至于这一路走向大殿,我竟然一个道人也没能够看见。

在我们面朝着大殿的左侧,是一个看上去像是诵经殿的小偏殿,而它和主殿之间,大约有一条不足两米宽的小巷子。但由于偏殿的占地面积不如主殿这么大,于是走了几步地势就开阔了起来。只见开阔处和周围环境非常不搭调地竖立着一堵黄土泥巴墙。已经非常老旧,似乎是稍微一用力就足以徒手推倒的一般。墙边的地面上,比周围的地面看上去更加光滑和结实,就好像那个地方常常有人在走动或者站立一样。而在这个地方的边上,有一个八边形的围栏。

八个桩子用铁链围了起来。看上去就是一个八卦的形状。而地面上有一个看上去像井的口子,但井口已经被封死了,不仅如此,封死的井盖上,还立着一块齐人高的石碑,上边写着四个大字明心惕己。

想必这就是那口惕己井所在的位置。而所谓明心,大概就是参照了老君当年以井水的水面做镜子,反复看着自己思考的意思吧。道人告诉我,这个地方一直以来都是用来处罚观内犯了错的弟子的。师父会要求做错事的道人在这面老土墙边上站着,面壁思过,明心惕己。而这堵墙其实是老偏殿的一堵墙,在几度翻修的时候,都唯独单单把这堵墙给保存了下来,意思大概是和这口被封死的井一起,见证道门的荣辱兴衰。

可在我看来,眼前的形式依旧不妙,因为如果仅仅是堵死了井口,那我或许还有办法,想法子凿开一个洞也许就能够进入到井下。可现在上边还立了一块青石石碑,这就让我们无计可施了。

我的思绪再度开始一团乱麻,于是把目光看向了松子,希望他此刻能够有一点别的办法。松子望了我一眼,大概是会意了,于是他问道,那这口井都封了。此地又是半山腰上,观内的道人口渴了怎么办?其实连我都听得出松子这句话完全是明知故问,因为一个宫观的规模到达了长春观的大小的话,肯定是不止一口井的。就连好多农村的院子里,都有两三口井。果然道人回答道。我们道观里还有别的水井,与这惕己井水出同源,道人们取水解渴,自然不成问题。

松子装出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说道,那既然如此。我和我这伙伴远道而来,也希望一尝这观内井水,以明心惕己。说完他不等道人答应,就恭恭敬敬对道人行了一礼。

这种赶鸭子上架的行为,我其实是不齿的,但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好办法,大家都是初次见面,嘴上都客客气气的,行为上松子却没有给对方拒绝的机会。于是那位道人说。既然这位慈悲要求了,小道自当尽力满足,请这就随我来。

于是道人带着我们顺着路走到了主殿背后的一颗大树边,树边上就有一口水井,从井边缘的的颜色和雕花来看,似乎也只有几百年的时间,边上这颗大树枝繁叶茂,想必也是因为靠近水源的关系。于是道人请我们在边上稍站,自己就开始放下辘轳,到井下取水。而就在这个时候。我除了听见木桶接触到水面那闷沉的声音之外,我还听到了嗨…的一声叹息。

当下我吃了一惊,因为这一路走过来,我们并未见到其他人,就算是这里的道人发出的这声叹息,以刚才对我们畏惧的样子来看,也不太可能当着我们的面这样做,而真正让我感到吃惊的,竟然是这声叹息是从这口水井的方向发出来的。

本就无头苍蝇一般在乱撞了,此刻我们更是不能容忍半点差错,于是我一下子就走到了井边,差点被地上的青苔给滑了一跤,然后我手撑在井口朝着井内张望,接着一边问那个打水的道人说,刚才我听见谁在叹气了,好像是从这井里发出来的,难道说这底下有人吗?

我本来以为我这种故意为之,且不怎么礼貌的行为会引起道人的不满,可谁知道这个道人竟然微笑着对我说,这位慈悲,你可能听错了,刚才你听到的声音大家其实都听到了,但是那并不是谁在叹气的声音,但是的确是从这井底发出来的。

什么样的水井,竟然还会自己叹息?

第八十三章 .再访道观

正当我在纳闷的时候,那种嗨…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只是这次因为我伏在井边,于是能够清晰地听见那声音通过井壁的回荡后传到我的耳朵里,带着一股子回音的感觉。听上去虽然是叹息的语调,但却的确不是由人发出的声音,因为那声音是从水面底下传出的,我相信没有任何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道人说,这口井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我们道观里称它为叹龙井。然而民间则更多称其为浪花井。相传吕祖曾在汉江和长江的交汇口降服河妖,而打败对方后,发现其真身竟然是一条江中螭龙。但是吕祖并未杀死此龙,而是将这条龙镇于山脉涓流之中,希望以山川之灵气化此龙之戾气,让它不能再翻江倒海,毁船害命,反而变成这里的龙气,兴旺这一方水土。所以你听到的那种叹息的声音,其实是被镇在此处,保一方水土的螭龙叹息。

说到这里道人笑了,显然他也不怎么相信这个传说,但是修道之人,心中难免是浪漫主义的。他接着说,而百姓们称其为浪花井,则是因为这种在咱们听起来像叹息声的声音,其实是浪花的声音,因为据说此井下的水脉,是直通长江的。也许此刻江边击打岩石发出的声响,通过地底传到了这里。

于是我仔细聆听着,当那种叹息声再度传出,还真是有些像浪花的声音。

而生活在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其实都知道所谓的水井只是下挖到底下有水的地方,再接着往下挖一段距离,低于这个地下水源的水平面,这样一来地下水就会渗透到井里来,却总是不会溢出,始终保持着和地下水的水位线差不多的高度。所以这井从水面开始往下,最多也就一米多两米多深,且不说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龙,就算真有,能够翻江倒海的龙也绝非这几米深的水井能够关得住的。所以相比之下,百姓们说这是浪花井,尽管同样让人觉得稀奇,但显得就理性得多了。

松子一直在边上掰着手指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一边比划,一边偷偷朝着惕己井的方向张望,仿佛是在计算着这口井到惕己井之间的距离。我大概能够猜测到他想要做什么,只是这道观又不是空无一人,不管我们从那个地方打洞进去,都没办法做到悄无声息,所以我不是很明白,他究竟还在盘算着什么。</p>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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