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结果一样,但这过程……却令他感到有些迷茫。他在想,这是眼前这小妖怪的特殊能力吗?他难道也可以被一位妖怪蛊惑?她……究竟是什么?裴九枝拽了一下金链,乌素被迫重新变化为人形,她跌坐在地上。乌素的眼睫微垂,裴九枝让她抬头,她也就抬起了头。她睁大的黑白眼眸里,迷茫空洞,视线没有任何焦距。乌素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你的眼睛。裴九枝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她的眼眸清澈又温柔。以前,就算她在发呆,这眼眸里也是有光的。乌素愣了愣,她答:仙君大人,我看不见。是潜入苍离宗的妖类将你……裴九枝以为她真的瞎了。他往前走了两步,直接蹲了下来,微凉的指尖落在乌素的眉眼之上。乌素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的东西落在自己的眼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裴九枝。于是,她眨了眨眼,轻声问:仙君大人,日月天里下雪了吗?裴九枝的手指屈起,他将手收了回来,他道:是。下一瞬间,这日月天内根据他的意愿,果然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冰凉的雪花落在乌素面上。——就像是,他的指尖无数次触碰过她的面颊。乌素跌坐在镜湖之上,她摊开的裙摆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这雪落下,将她身上的脏污清洗干净。裴九枝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掌攥紧,方才在触碰到乌素身体的那一瞬间,他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他似乎想要慢慢描摹出她眉眼的轮廓,抚过她的面颊。裴九枝的薄唇紧抿,他低头安静看着乌素。她的模样乖巧,天上落了雪,也没躲,任由这雪花落了满身。乌素在想自己的事情,她一贯有自己的原则,她自然不能平白无故地吸取了那些修士的阴阳能量。那些修士的神识被剥夺,死后连愿望都无法表述,就像是他们的灵魂被抹成空白。乌素的长睫颤了颤,她想,她要自己去找到那些死去修士的愿望。直到裴九枝冰冷的声音将她拉回思绪。是病吗?他问。这句话,许多年前他已经问过了。此时日月天的落雪已经停了,乌素听着裴九枝的话,愣了许久。看不见,对她而言确实不是病。对于她这样天生没有五感的混沌来说,永远不会失去嗅觉与味觉,才是病。乌素摇头。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似乎想要让裴九枝放心。仙君大人,不是病。乌素答。又胡说。他道。就算是长期生存在地底、无法见天光的某些妖类种群,它们也会有极淡的视觉。别的妖,哪里会像乌素这样,看不见就是真的看不见,连他也认不出来,慌得在他的衣服里乱窜。我领你去医师那里看。他道。乌素只能跟着他站了起来,镜湖之上有一层薄薄的落雪,她的脚踩在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天生如此。乌素答,……无知无觉,等有了人身,才好了点。裴九枝还是把她领到了医师那里,在一处青崖之上,有一玄衣修士正在整理着园圃里的草药。乌素被裴九枝用金链牵着,也不知自己来到了何处,直到她闻到了淡淡的药香味。九枝……那玄衣修士抬起头,看了裴九枝与他身侧的乌素一眼。他的眉目俊朗柔和,笑起来的时候,面颊上有浅浅的酒窝。之前从妖城带回的小妖怪,今日看不见了。裴九枝让乌素走上前去。嗯?玄衣修士笑了笑,他对乌素说道,乌姑娘,我见过你,那日就是你将九枝气得不轻?啊……乌素轻叹,原来她被裴九枝抓回仙洲的那天,他生气了吗?她的眼眸睁大,歪着头,有些迷茫,这姿态有种非人的妖异感。果然是妖。玄衣修士道,我名为季弦,外边的修士应该都唤我元泽仙君。乌素愣了愣,这位元泽仙君她也是听说过的,据说他的医术冠绝仙洲。让我看看。他靠近了乌素,温暖的手指落在乌素的眼侧。裴九枝站定在一旁,看着他们,俊逸的眉微微蹙起。季弦注意到了乌素没有焦距的瞳孔,他知道,乌素眼睛的机能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受伤或是病变。理论上,她能看到,但事实上,她的眼眸无法向己身传递任何有效画面。她确实只是失去了视觉,而不是病了。乌姑娘没有病。季弦道,她似乎只是突然无法从这个途径获取外界的画面了。很神奇。季弦说。仙君大人。乌素开了口。嗯?裴九枝与季弦同时应了声。季弦笑了起来,裴九枝侧过身去,薄唇抿着,没再说话。——她没在唤他。我明日就能看见了,我……本体就是这样的。乌素答。如果不介意,你可以留在青崖山,让我观察几日吗?季弦问。乌素还未开口,裴九枝已出声拒绝:她很危险。我见着还挺安静的。季弦给乌素一瓶灵丹。这灵丹可以增强你其他的五感,你若看不见,便服下这灵丹,用其他的感觉来帮助你行动。不然,走在路上一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就不好了。他道。谢谢仙君大人。乌素接过这瓶灵丹。裴九枝领着她看完了眼睛,这才回了日月天。乌素低下头,将季弦给的灵丹服了一枚下去,这灵丹是以灵气激发五感的活力。对于她这种无法吸收灵气的混沌来说,它自然没有任何效用。裴九枝确认乌素没有任何问题,来到镜湖前,他忽地转过身看她。你去苍离宗的时候,可有看见什么人?他问。我是偷偷去的,没有人看到我,在苍离宗的都是门中弟子,我好像还险些撞上一个灰衣人……乌素想起了什么,她答道:那个人,没有穿苍离宗弟子的衣服。灰衣,妖……裴九枝应下,乌素倒是给他提供一个有用的信息。是的,仙君大人。乌素答道。裴九枝的眉尾微挑:不要叫我仙君大人。乌素睁着迷茫的眸,她想,这小殿下,一千多年不见,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她问:小殿下,可以吗?小殿下这三字,从她口中说出,熨帖温柔,没有任何的生硬之感。就好像是她曾经呼唤这个名字,唤了很多遍。裴九枝听着这三个字,又感觉到了之前的异样。就像是……有什么如同烟雾一般的东西缠住他的心头。就连不住低鸣的黑白长剑的剑鸣之声也晦沉了许多。他压下这种迷茫的、无凭无依的感觉。好。他应。裴九枝准备离开日月天,去调查苍离宗修士死亡一事。苍离宗是依附于玄明宗的最大门派,死去的那几位修士,有德高望重的长老,也有年轻的杰出弟子。他们只是碰巧在那天聚在宗门大殿之中议事,便遭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裴九枝将乌素领到了她的住所之前,他真以为乌素什么都感应不到。但乌素是能感觉到眼前的普通障碍物的,快走到她居住小院前的时候,她开了口。小殿下,我自己可以走,我能感觉到周围的障碍——乌素这一句无奈的话语说出,但尾音骤然拉长。因为在她开口的时候,裴九枝已经停了下来,他本想站着仔细听乌素的话。但乌素确实感应不到他的存在——他太强大了,强大到超出乌素的认知概念。于是,乌素不知道他停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她撞上了他的后背。她的鼻尖撞碎他身后的隐现的日轮,脑门也顶在了他的脊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