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觉得九殿下只是一时兴起。那就是。乌素耐心地说。乌姑娘,陛下说得对,您可以不要放过多的感情在九殿下身上,免得到头来,伤的还是您自己。兰珊发出善意的规劝。乌素点了点头,她没有感情这种东西,更别说放在小殿下身上了。她现在就是……单纯地很饿。乌素绕过宫墙,见前方有一处清幽的宫殿,名为玉清宫。兰珊对乌素小声说道:乌姑娘,玉清宫是芸妃娘娘的住处,方才陛下说的……就是芸妃娘娘。啊……乌素想,她要死了。兰珊继续说八卦:方才刚回来的是八公主,她是芸妃娘娘的女儿。啊……乌素再次感慨,这世上还有如此巧合的事。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乌素问。芸妃娘娘患病,不能出门很久了,但乌姑娘想看,我便请人进去通报一声,看看能不能进去。兰珊道。好。乌素知道皇家重地,不能随意出入,她就乖巧地等在了玉清宫外。直到玉清宫里的宫女给她们开了门。你们来得倒巧,娘娘都昏迷几日了,今日刚醒过来,还在床上喝粥呢!宫女的表情有些兴奋:娘娘总算是要好起来了,我这就请人去告诉陛下。乌素知道,有些人死前会变得精神些,这些,反而是芸妃即将死去的征兆。她抿唇不言,也没阻止宫女。死前,让她在意的人来看一看她,没准刚好就实现了她的愿望。乌素入了内,玉清宫内打扫得很干净,陈设也简单,院内有青竹,随风婆娑摇动。暮色光影下,即将入夜,宫里的宫女们踮起脚,将檐下的灯提前点亮。乌素入了玉清宫的寝殿之中,在青色的纱幔之中,一个纤瘦的身影靠在床榻上。床边的宫女给她喂着粥,她扯起一点微笑说道:我自己来。芸妃接过了粥,一抬头,她透过青纱帐,看到灯影里属于乌素的那一双黑白双眸。芸妃娘娘。乌素行了礼,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这是乌姑娘,九殿下的未婚妻。兰珊介绍着乌素的身份。芸妃注视着她的双眸,她低头喝着粥。乌素轻柔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娘娘,您要死了。芸妃抬头,看着她,有些诧异。她又低下头,继续喝粥,竟然真的用神识开始与乌素交流起来。前段时间,我醒时,听说过你,你是——我不是人。我来是想要与娘娘做一笔死前的交易,我可以为你实现死前最大的愿望,你将濒死时产生的某些能量,赠给我。乌素端过芸妃手里的粥,喂着她喝。我自己来。我照顾人习惯了。乌素答。她的素手拿着瓷勺,这勺子捧在碗沿上,发出清脆声响。一旁的宫女们看了这画面,都觉得很感动,她们觉得乌素很是孝顺,比芸妃的那个亲女儿好多了。娘娘,你想做什么呢?乌素问。芸妃抬起头,看着渐沉的黄昏之色:我不知道。爱会随着时间消磨,我已不再渴望他,我的孩子过得很好,亦很优秀,我对她并无牵挂……您要见见他们吗,这也算是愿望。不想,他会叹气,她会哭。乌素的眼睛眨了眨,她耐心问:那,您再想想?我……芸妃思考片刻,我想去云璃宫外看看。小楚给我建了行宫,让我闲时,便去外边看看,换换心情,他希望我能多关注别的事,不要总是想着他。我如何能不想着他?我要死的时候,他母妃将他托付给我,我一辈子都要陪着他,这是责任与承诺。但后来我身子不好,就没机会出去了,前段时间祭天大典,我也没能凑上热闹。好……乌素放下盛粥的碗,她将芸妃鬓边的乱发理好。我带着你的,魂灵去。乌素指尖出现一点旁人看不见的黑白之气。她留下一部分神识在这里,假装在照看着芸妃,剩下大部分神识,没入这黑白之气中。芸妃的神识也乘上这黑白之气。两团混沌气息化作两只飞蛾。乌素是一只小小的、灰扑扑的黑白飞蛾。而芸妃的颜色则更鲜艳些——她的灵魂为混沌之气染上了色彩。芸妃所化作的飞蛾模样,像是那鲜绿色的月神蛾,温柔明媚。抱歉,我不能为你变出更美丽些的动物。乌素领着芸妃在半空中旋转着,走吧。芸妃往宫外飞,乌素就追着她,她怕她掉下去。芸妃附身的月神蛾看着云璃宫外的万家灯火,飘飘摇摇地飞着,她第一次体会到如此自由的感觉。踏暮色而行,天地就在脚下,而她像是灵动的风。乌素懒洋洋的,她都快追不上芸妃了:芸妃娘娘,您慢些。乌姑娘,我自己去,等我死了,我自然会消失,你不用等我。芸妃向前滑翔,她开始追逐着云都的灯火而去。天要黑了,这点生命的光即将熄灭。死前,这点光在尽力照亮、探索着她所未知的世界。乌素飞行的速度慢了下来。她说:好。芸妃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她所向往的自由,现在所体验的快乐,是她不能体会的。她落了下来,随意在云璃宫里逛着。乌素不是真正的飞蛾,自然不会被附近的灯火吸引。她穿梭在宫墙之上,看到裴楚与裴华君一道往玉清宫而去。他们所乘坐的轿辇速度很慢,没有人觉得芸妃要死。她看了一会儿,继续去追逐别的有趣事物了。黑白色的小飞蛾穿梭在明亮灯火间,对那些光明视而不见。直到她看到云璃宫外,有人纵马而来。他着白裳,负长剑,身姿如凛冽的风刀,刮过云璃宫外的长道。乌素朝着她眼中最明最烈的灯火而去。她猜小殿下认不出她,她就悄悄地靠近他,看看他在外边,究竟是什么样子。快进云璃宫了,裴九枝纵马的速度慢了下来。白马两侧,绣着日月山河的淡金衣摆在沉沉暮色里上下翻飞。他身后的清光长剑发出淡淡锋鸣,在他头顶,一只黑白色飞蛾从天降落。裴九枝没察觉到头顶的小虫,他下了马,准备步行入宫中。他的步子有些急,因为他没想到裴楚竟然单独与乌素见了面。乌素飞到他的耳边,扑闪着翅膀。这一回,裴九枝注意到了她,他侧目,对上这小虫子呆愣愣的眼睛。飞蛾头顶上垂下的羽状触角颤了颤,乌素看到了小殿下眸中那凉薄的坚冰。他原来是,这样的呀。她记得,卫郦与林梦见了飞蛾,可是用扇子将飞蛾拍死了。小殿下也会这样吗,他会用剑吗,还是,用他的大掌一拍?乌素振翅,又绕着他飞了一圈,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等待某个问题的答案。但,裴九枝一动也没动,他的视线追随着这只黑白色飞蛾。他觉得这只飞蛾很像乌素。裴九枝伸出手,乌素下意识地悬停在他的指尖。就像,他抬手要牵她的时候,她主动勾住他的手指。这是一种默契,又可能是习惯,一种本能的行为。裴九枝盯着她,凛然的眸看向头顶那盏灯。宫墙下的这盏灯坏了,拢着灯盏的纱罩没放下,被石子卡住。裴九枝抬手,宽大的手掌拢着光,利落地将那宫墙下灯笼的灯罩放了下来。乌素觉得他可爱,她想,她可不会被灯火迷惑。